标题：从孙传哲最不满意的一套邮票说起

小编嘱写一则有关2018年最佳邮票的小文，顿感心中惴惴。不安的原因是我从未细细品味过这些新邮。若不写这则小文，书柜里的那本邮票年册也许永远静静地驻扎在那里。因此，我和邮票年册应当郑重地感谢小编。忽然想起了孙传哲，想起20多年前和老先生探讨其邮票设计的“最佳”以及“最不满意”。

当年，孙老筹谋着他的自传《情系方寸——我的邮票设计道路》。方出校门没几年的我有幸协助执笔。洒满冬日暖暖阳光、回荡萨克斯悠扬旋律的斗室内，我仰望着儿时偶像、泰山北斗般的孙老。与孙老交往的那段时日至今恍惚脑海。与操着浓重宁波乡音的孙老交流并非易事。孙老介绍他创作的“哈巴狗”邮票，我惊问：“没听说您设计过‘哈巴狗’邮票啊？”“是‘哈巴狗’，不是‘哈巴狗’。”孙老重复着，我一脸懵圈。终于，他拿铅笔在纸上写下“黑白稿”三字。然而，这并不妨碍我理解他对于邮票设计的异样热爱。“您最满意您设计的哪一套邮票？”我问孙老。“你最满意哪一套呢？”孙老把问题抛了回来。“‘黄山’‘梅兰芳’‘金鱼’……”我一口气说出了好几套。“许多集邮爱好者也都这么说。你的理由是什么呢？”孙老微笑地看着我。“漂亮，耐看，喜欢。”我的答案近乎“简单粗暴”。“恩。那你觉得这几套邮票的设计特色是什么呢？”孙老完全反转成了提问者。我略想了一下，惶恐应答：“我觉得您设计得非常细腻。”“细腻？不大全面。”孙老面容严肃了起来,将几张邮票设计图稿摆在我面前，“你觉得画得细腻吗？”初见邮票设计图稿的我瞪大眼睛，贪婪着看着孙老笔下的“苏州园林”等图稿。它们确乎谈不上“细腻”，甚至显得粗糙，一些线条还是断断续续的。“邮票设计有科学性，一些名画或者好的照片如果直接缩小印在邮票上，会变得呆板、缺少层次，甚至糊作一团，原作的神韵都没有了。我画的这些图稿，看似并不精致，但缩小后会让大家感觉清晰、细腻、有味道，这里面有门道。”孙老耐心解释着，“设计邮票一定要对印刷工艺非常了解，‘三分设计七分印’是有道理的。邮票设计是遗憾的艺术。比如‘黄山’邮票，如果有机会重新设计，肯定会更好。”

停了片刻，孙老继续发问：“我设计的哪一套邮票你最不满意呢？”我未敢应答。孙老翻开邮票目录，指着纪8“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签订”纪念邮票轻叹一口气：“这是我1950年设计的邮票，是一个败笔。”“失败在哪里？”我终于提问了。“当时，我先画出两国领导人握手的形象，前景用中苏两国国旗勾画出巨轮的造型，寓意同舟共济，背景画了两国地图，生怕还不全面，又加上天安门和克里姆林宫。小小邮票放进这么多东西，贪多求全而使画面拥挤凌乱。”孙老说，“邮票设计有自己的艺术特点、艺术规律，必须尊重。”

“伟大的祖国(第一组）”“伟大的祖国（第三组）”两套“敦煌壁画”题材的邮票显然是孙老的满意之作。他参考了大量的照片、图稿后，大胆采用“舍副留主”的设计方案，弃掉原画中繁复的背景，用白描勾线法重新绘制，线条流畅，画面简洁。

再度来到孙老家时，发现他将大大小小的荣誉证书摆满了画室。我感受到，这些可以用铺天盖地来形容的红红证书，是孙老刻意展示给我的，也是展示给他自己的。

邮票设计上的非凡成就，没有给他带来富贵，而带给他来了崇高的荣誉和无数人的景仰，孙老珍视这些荣誉。他拿出一个“小本本”，脸上露出孩童般的笑容：“这是北京首汽出租车公司的社会监督员证，全北京只有十个人有。拿着它可以随时免费坐首汽的出租车。”当年出行乘出租车算是“小奢侈”了，想“小奢侈”一把的我打趣地问孙老：“把‘小本本’借给我吧，下次打车来看您。”“那可不行，‘小本本’是我专用的”。”孙老听出我的玩笑，笑着拒绝。“那您老用过几回了？”“一次也没有用过。”“那是您的不对了。您上了年纪，腿脚不利索，出门坐出租车方便多了。”孙老笑着摇头：“这是组织上给我荣誉。我腿脚挺好，习惯坐公交。”“您坐出租，是行使监督员的职责，不是沾便宜。”我试图扭转孙老的想法。孙老还是摇头。这次对话后过了一年多，我得到孙老仙逝的消息。孙老乘公交前往医院看病，被挤下车，头重重地磕在水泥地上……本可以坐上免费出租车轻松出行的孙老就这样告别了，留给我难言的悲恸。记忆中的孙老，干干净净、纤毫不乱的头发，干干净净、庄重得体的灰衫，恰似他干干净净地执着于邮票设计，干干净净地处世为人。

想起了小编的吩咐，写的似乎跑偏了，赶紧回正题吧。2018年的哪套邮票是最佳呢？还是用 “漂亮，耐看，喜欢”这般“简单粗暴”来解决吧，如同少年爱上一个女孩。其实，爱上一个女孩不需要什么理由；不爱谁，往往能轻松讲出一堆道理。如“长江经济带”邮票，有人竟从6枚画面中统计出40余处反映长江沿线代表城市的景观。真难为这位设计者了。贪多求全的毛病，恰犯了孙老提及的邮票设计的大忌。

当今邮票印刷水准已远超孙老当年，但一些电脑设计出来的邮票，释放出没有灵性的呆板，加上选题的不尽人意，怎会讨喜集邮爱好者？

还是不多说了，会得罪人的。

说说“四时风景图”邮票吧，算的上“漂亮，耐看，喜欢”。有人说，古画邮票不过是将原作进行简单处理，印上面值、国铭而已。实际上，如果简单将古画缩印为邮票，往往会出现画面色调不连贯统一、画作细部丧失、构图比例失调等诸多问题，与原作会有很大出入。历经沧桑的古画，难免存在受潮发霉、鼠咬虫蛀、 断纹折痕、污垢残渍等，邮票设计者往往要下很大功夫进行处理，才能在方寸天地再现原作古色古香的风采。“四时风景图”邮票采用胶雕套印方式，雕刻难度非常大，雕刻师孔维云连称“太难了，复杂程度超过想象”“工艺实现已超过极限”“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作品”。最终，“大国工匠工作室”团队依托凹版雕刻的创新精神，在理解原画艺术和技法的基础上，不单纯追求高仿，而是提取画作精华，重新构建四景山水，让这组传世古画在现代胶雕印刷工艺中，展现出新韵。

“海棠花”“诗经”“红楼梦（三）”等邮票亦均有可圈可点之处。“改革开放四十周年”邮票当属最佳邮票的大热门，选题的重要性无疑是其最大优势。这类重大选题邮票的设计难度很大，要创新突破并非易事。盼望着“国庆70周年”邮票的设计能给大家带来惊喜。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孰为最佳，见仁见智。但求邮票发行管理者、设计者们敬畏艺术、敬畏规律，像孙老一样，怀一颗纯净之心，力求将最佳的方寸精品奉献给大家。

来源：中华全国集邮联合会

作者：蔡旸（中国集邮报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