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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西斯科·戈雅(Francisco Goya)最初在他家墙上作画,后来这些画成为了他最为令人震惊的作品之一。
双目无神的异教神啃食着他儿子的尸体,尸体早已没有了头颅。穿着僧衣的人形山羊对着气喘吁吁的女巫低声吟唱着撒旦的布道词。阴沉空旷的天空下,颈部以下被沼泽淹没的小狗在请求救援。
“他被自己的暴行吓到了”:《农神吞噬其子》(Saturn Devouring His Son)细节,1820-23,戈雅,展出于马德里(Madrid)。
一名在西班牙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Madrid’s Prado museum)的游客这么说到:“我们一群人经过戈雅的《黑色绘画》(Black Paintings)系列作品时,我一看他的画,整个人突然就精神了起来。”在这个展览厅中,14张黑暗诡异的作品向外散发着一种防御性的讽刺意味。
笔者说到:“我所住的公寓就在普拉多博物馆附近。博物馆闭馆前两个小时门票免费,所以我经常在工作日的晚上到里面走一走。我估计博物馆里的工作人员都知道我花了大把的时间就为了看那条狗——那幅名为《溺水的狗》(The Drowning Dog)的作品。我觉得我和作家安东尼奥·索拉(Antonio Saura)对这幅画有着共同的体会——他称这幅画为‘世界上最美的画’。”
2019年是普拉多博物开馆200周年。博物馆举办了很多活动来庆祝它的200岁生日,这其中就包括戈雅的绘画作品展。展出的作品展贯穿了戈雅的整个绘画生涯,从早期在意大利学生时代的素描,到晚年在法国创作的几幅版画作品。其实2019年也可以算是戈雅《黑色绘画》系列作品创作200周年纪念。这些作品中,没有一幅有详细的创作日期记录、创作者标记或是画家的签名。据我们所知,戈雅从未提及或写到关于这些作品,他也从来没有打算过向公众展示这些作品。
1819年,戈雅在马德里郊区买了一处农舍。他就像一些奇奇怪怪的室内设计一样——直接在农舍的墙上作画。按以前的算法,戈雅那时候已经是73岁的高龄,但他却开始觉得自己于画了半辈子的西班牙宫廷画格格不入。而他的耳朵也早就失聪。在接下来的几年中,就在这农舍里,戈雅用黑色的颜料创作出一副副看起来像是融化掉了的面孔。走廊上、楼梯上、起居室里,到处都是这些面孔。戈雅就在这一片惊悚的黑暗中,独自沉思着。
1828年,戈雅逝世。在他去世差不多半个世纪后,这座农舍被德国银行家Baron Frédéric émile d’Erlanger买了下来。墙上的壁画也随之由修复师(Salvador Martínez Cubells)转移到了画布上。尽管如此,这些壁画还是受到了比较严重的破坏。经过部分的精心修复过后,这些作品于1878年在巴黎世界博览会上(Paris Exposition Universelle)面世。然而它们的展出遭到了英国艺术评论家菲利普·吉尔伯特·哈默顿(PG Hamerton)的强烈批评。哈默顿以一种维多利亚时代的口吻,抨击戈雅就像是“一只鬣狗”(hyena,与戈雅名字谐音),而戈雅所描绘的场景则是“可怕的地狱……令人作呕的地方……一片混乱。”
而在现如今,戈雅与他的偶像委拉斯开兹(Diego Velázquez)和彼得·保罗·鲁本斯(Peter Paul Rubens)一起,成为了普拉多博物馆永久收藏的三大支柱。虽然戈雅的作品仍旧不能给人们带来任何视觉上的“美感”,但他的作品被认为是连接过去的经典大师与现代的优秀艺术家的一道桥梁。他的作品预示着表现主义和超现实主义。
艺术史学家特蕾莎·维佳(Teresa Vega)在带队参观完博物馆后说到:“有很多人一开始就不喜欢戈雅的这些作品。但当他们走进戈雅的展厅时,所有人都惊呆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游客在看到戈雅的作品后,表情不产生变化的。就算是一个打着哈欠的小孩在站在这里,也会马上就清醒过来。”
虽然维佳的导览工作并不一定需要向游客们讲解其中的作品内涵。但在一般情况下,她都会根据作品内容指出大概正确的理解方向以供人们参考。但在戈雅的“恐怖秀”前,比方说《农神吞噬其子》,维佳能做的也就只是讲解一下其中所描绘的希腊神话的内容,或是让人们去看看农神那瞪圆了的双眼。用她的话来说,这幅画“讲的不是邪恶,而是一种为自己恶行所吓到的震惊。”
维佳还说,尽管戈雅的这些作品被人们好好地研究了一番,甚至可以说是“过度研究”了一番,“但仍然没有人敢说他真的理解了戈雅在说什么。戈雅作品的神秘性给它们带来了吸引力,也给人们带来了困扰。”对于这些黑画,人们有着各种流派不同的理解,其中甚至还包含了在精神病学和病理学角度上的解读。这些角度侧重于从戈雅在创作黑画前所遭受的未知疾病来解读。还有一种说法倾向于戈雅在拿破仑和西班牙波旁王朝(Napoleon and Bourbon Spain)的半岛战争后,所目睹的饥荒、残酷的景象重塑了他的世界观。
策展人、曾任普拉多博物馆保护与研究副主任的曼努埃拉·梅娜(Manuela Mena)女士在观赏《黑色绘画》时就没有这些想法。30年前她在成为馆内戈雅研究专家时,就认为人们应该以一种科学的角度来分析戈雅的作品。她的工作主要是分辨出哪些是戈雅的真迹,哪些画作被误认为是戈雅的作品。更广泛一点来说,她还要去考虑哪些关于戈雅生活和作品的描述是真实无误的。
“戈雅的手就在那里,”梅娜说到:“看看那个力度,那个光线明暗,这才是最主要的东西。这是戈雅的技巧,这是他的思维方式。”对于其他学者所认为的“黑画表达了创作者对当时政局的失望”或“创作者存在、濒死的表现”的观点,梅娜表示不赞同。她解释到:“人们只知道戈雅在创作这些作品时是如何地疯狂,如何地忧郁和悲观。但实际上戈雅是一个有着大幽默感的乐观主义者。他十分的理智,直至去世都保持着自己头脑的清醒。”
现有的文件记载对进一步研究戈雅的人物性格提供了帮助。戈雅出生于西班牙阿拉贡(Aragon)的乡下,后来成为了西班牙艺术家的顶尖代表。他仇视贵族,厌恶暴民,是一位为皇室画肖像、为教堂作壁画的画家。他还创作了一系列世界知名的作品——《狂想曲》(Los Caprichos),表现那些“任何文明社会都会出现的愚蠢和弊病。”
在这些蚀刻画和版画当中,戈雅借以荒诞的艺术手法来表现他的主题:用巫师、恶魔和精灵来比喻暴力、无知和盲目崇拜。戈雅在他最具有象征意味的一幅画下写了这么一句话:“怪物生于沉睡的理性中”。而在梅娜看来,戈雅画的这些画其实也是在嘲讽他自己。“戈雅在他自己周围画的那些东西,就好像墙壁也是一大张画纸一样。”也就是说,梅娜觉得戈雅的画里有幽默的成分。
比方说,作品《两个老人吃汤》在梅娜看来就是一种对于贪婪的嘲笑。画面上右方的人都已经快是一副骨架了,不仅死了,而且还在腐烂。但是“他们仍在疯狂地吃东西,试图吃到他不能再吃为止。”梅娜说到:“可以看看这些作品上每一副面孔的表情,每一个都有不同的性格。他们在现实中都是不存在,都是虚构的。但是他们体现了戈雅对于人性有着很大的兴趣。他想知道人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补充到:“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戈雅就像是一个作家——去深入了解人们的黑暗面,然后在自己的作品中使劲嘲讽。”
在博物馆里听到的那些笑声令人紧张和不可置信。没有人知道应该以怎样的一种态度去面对这些画作。即便是像梅娜这样对戈雅有着深入研究的专家,也无所适从。这里有的,只是一个艺术家在自己的时空里不与任何人交流的自我表达罢了。就像一个梦一样,是那么的个性化,不可磨灭不可解决,让人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看着《圣伊西德罗的朝圣之旅》(The Pilgrimage to San Isidro)里一张张嚎叫的嘴,让人忍不住想要知道戈雅在里面听到了什么。可是戈雅在画这幅画的时候已经有25年听不见声音了。但毫无疑问的是,这幅古老的画仍能够让人联想到200年后的今天边境上的那些难民。那副画作《溺水的狗》的好笑之处就在于它能让人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出来。画中的是戈雅养的狗吗?戈雅喜欢狗,而且常常在信中提及他养的狗。看着这幅画,总难免让人联想到自家的老狗,鼻子周围又灰又白,彼此陪伴在一起又有多久了?从画上这只可怜的动物身上,我们看到了人类自己,看到了我们的历史。我们都是那条“狗”,我们的头颅浮出水面,在黑暗的潮水中起起伏伏。
展览《普拉多博物馆1819-2019:记忆之地》(Museo del Prado 1819-2019: A Place of Memory)在马德里展出至2019年10月3日。
来源:新浪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