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林璟 欲望所归：从山水之境到赛博朋克

　　文/吴佩悦

　　人类在和机器长期相处的过程中，慢慢感到自己原先那些不可替代的独特内里被替换、萎缩。但又会在某些时刻，被记忆深处与童年、恋爱相关的某些气味的类似物，触发一些对于人与机器相距较远的时代的感怀。那些突发的、短暂的百分之百人类的情愫的泄露，在当下这个所有人都被机器与虚拟世界牵制而不可抽身的时代，是最危险且恐怖的。那一刻像跌入了无人之境般寂寞。但那一刻也可以被看成是意外闪退的程序或游戏。我们早已习惯了这种看似精密的精神庇护所忽然失灵故障的瞬间：重启可以解决一切不可思议的意外，这是动物求生本能般无比重要的经验。也只需承担那一分钟的恼怒和不甘，我们便可以重新回到那个令人安心的虚拟界面里，与世界同步。

　　当我们逐渐意识到，自身的欲望原来不是被机器更快捷地满足，而是在被逐级瓦解，似乎也是时候去重新思考比机器的二进制逻辑更复杂的人性。盘根错杂的欲望，究竟是被事先编制在我们的基因中，还是受环境诱导而生发的？对于人类寻求食物、性和庇护三大基本欲望的一系列思考，一直贯穿着林璟的创作。

　　《鸟道》Wandering，2015，实验影像，14分钟，1920*1080

　　https：//linjing.me/Wandering

　　起始于2015年在杭州创作的《鸟道》，林璟用及水墨画般写意的视觉语言讲述了一只由鱼演化而成的半人半鸟的生物在一团迷雾中降临到了一块没有同类的土地后，在没有群体作为参照的情况下，自我演化的故事。影片中，这一生物在自然中不断摸索前行。在遇到散落在树林中的一些玩偶的头像后，它试图依照它们的样貌，为自己的躯体寻找合情合理的归属。最后，它选择幻化成一株静止的植物，与万物融为一体，又在一团混沌的迷雾中消逝。

　　《赛博格的狂欢》A Cyborg Orgy，混合媒体装置，2018， 5m*3m*2.6m

　　https：//linjing.me/A-Cyborg-Orgy

　　反观创作于2019年的《赛博格的狂欢》，我们会发现，移居到纽约将近四年的林璟，似乎已不那么留情山水，而是更愿意在透过一个被抹除性别特征的赛博格的视角，去探讨物质与精神这一母题。如此说来《鸟道》这一作品竟有点像是是林璟对于自然之境终究无法安放当代人类的精神危机的寓言。在毅然决然地与她命脉相连的柔美山川告别后，林璟选择慢慢走入一个与寄蕴了东亚美学的水墨传统隔绝的赛博朋克的乌托邦，企图透过建立一个“半自动半自觉”的自我，拷问欲望的本源。

　　《机械托帮》Machinetopia，循环视频，2018，1920*1080

　　https：//linjing.me/Machinetopia

　　虽然在形式上、美学上有巨大转变，但对于边界的探讨一直是林璟创作时处理的核心问题。而她在观念上的推进，很大程度上来自于生活场景的转换。在纽约创作的一系列作品中，最能体现美国社会给林璟带来的矛盾的身体感的，是《机械托帮》里对性玩具和食品生产链上各种机械加工的细节的视觉联系。在近些年忽然在中国女性中逐渐普及开来的性玩具，若是在中国的艺术语境下被引用，更容易被看作是对传统社会价值观对于女性性压抑的反叛。然而放在性开放程度远高于中国的美国社会来看，这件作品似乎表达了艺术家对于这以女权为名而侵入人体最隐秘知觉的机械性的担忧。性玩具在镜头前规律地上下起伏，对应着工厂里切割肉类、蔬菜、豆制品的机器，将人类的欲望精密准确地拆解并装配。

　　如果最敏感且诚实的味蕾一次又一次被粗制滥造的食物所敷衍，舌头一定会担心，自己未来也会成为阑尾一样累赘的人体器官。食欲是如此，何况是更不堪一击的性欲呢？我们作为人，似乎暂且还可以依据过往的经验去对当下感受到的事物做一些知觉上的衡量。但当人彻底成为赛博格，那些与欲望本原相连的千丝万缕的回忆，是否真的会被毫无遗漏地编入程式？

来源：新浪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