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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9月17日 澎湃新闻
记者 陈若茜
上海博物馆近日举办的“莱溪华宝——翁氏家族旧藏绘画展”,就馆藏的三幅翁同龢后人翁万戈旧藏绘画珍品进行展示。下月,美国波士顿美术馆也将就其受赠的翁氏旧藏举办特展。澎湃新闻借展览开幕之际专访翁氏后人、翁万戈侄子翁以钧。此前翁万戈历次向大陆捐赠藏品时,翁以钧都是参与者。
翁万戈去年于百岁寿辰之际,宣布将所藏明代沈周《临戴文进谢安东山图》轴和清代王原祁《杜甫诗意图》轴两件绘画珍品捐赠上海博物馆,对此,翁以钧对澎湃新闻说:“这次捐给上海博物馆的画作,算是最后一次捐赠仪式了, 翁万戈现在101岁了,从他百岁生日以后的半年多到一年时间里,他身体状态很不好,对于外界的事情,基本上不知道,但他有点像诸葛亮,之前知道后来的事。他曾说,我捐出去以后,说什么话的人都要有,我根本听不见。他的意思就是大家爱说什么说什么,你表扬也好,批评也好,责骂也好,他都不知道了。”
2018年7月和12月,翁万戈曾先后两次向美国波士顿美术馆捐赠了清代王翚《长江万里图》以及183件家藏历代书画文物,引起文化界广泛关注和舆论争议。
翁万戈九十多岁时
澎湃新闻:翁万戈先生知道上博举办这样一个翁氏旧藏绘画展么,他是什么态度?
翁以钧:我跟你现在必须说实话,翁万戈现在101岁多了,从他百岁生日以后的半年多到一年时间里,他身体状态很不好,对于外界的事情,基本上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上博要给他做一个展览,他都不清楚。他连他自个儿家里的人都认不清,这没有办法,自然规律,所以我觉得很遗憾。
上海博物馆“莱溪华宝——翁氏家族旧藏绘画展”开幕仪式
澎湃新闻:那么能谈谈您以及你们翁氏家族的其他人,对这个展览的看法。
翁以钧:我对这个展览非常地赞成,也非常地感谢上海博物馆。上博藏画非常丰富,专门把翁万戈捐赠及捐售的三幅作品拿出来举办这样一个展览,说明上博对这三幅画很看得上,很重视。这也是翁家和上博几十年的友谊的一个体现。
宋梁楷《白描道君像图》(局部)
澎湃新闻:您刚才讲到翁万戈先生的现状,对外界的事情已经不是很清楚了。我本来还想问一下,翁万戈先生有没有对之前舆论做出一些回应。
翁以钧:他虽然现在不清楚,但是他有点像诸葛亮,他之前知道后面的事。早在20年前万戈就跟我讲过,他说,第一,我不是收藏家,我只是守藏家,这些东西将来肯定都要捐出去的,博物馆才是书画的应该归属之地。他说,“我捐出去以后,说什么话的人都要有,我根本听不见。他的意思就是大家爱说什么说什么,你表扬也好,批评也好,责骂也好,他都不知道了,我干我的,你说你的,这就是他的态度。所以我说他很睿智,他已经把这些情况都估计到了。
艺术史系学者白谦慎与学生在翁万戈家里观摩《长江万里图》
澎湃新闻:我知道翁万戈先生的重要收藏,属于博物馆的最后主要分属在三处,可能不一定全面,上海图书馆主要收藏翁氏藏书、《翁同龢日记》手稿本和翁氏文献,上海博物馆收藏有三件重要书画作品,美国波士顿美术馆收藏一批古代书画。他此前有没有跟您透露过,他对自己藏品归属的布局和思考?
翁以钧: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现在关心翁万戈藏品的人很多都不大了解他。翁万戈曾在《顾洛阜原藏中国历代书画名迹考释》一书序文中写到,“博物馆是这些收藏品最好的归宿”。他觉得,第一,只有博物馆才有收藏和保管的物质条件,比保存在家里要好;第二,博物馆里有人研究;第三,博物馆可以向公众宣传传播,这才是一件收藏品最终应该发挥的功用。所以我觉得万戈的这个思想是要把收藏品化私为公。这是最终目的,他就算达成了,我觉得这是很高尚的。
翁万戈先生书画捐赠仪式上,沈周《临戴文进谢安东山图》在现场展开。 蒋雯迪摄
澎湃新闻:我刚才提到的藏品的三处去向准确么,您还有要补充的吗?
翁以钧:我觉得不同年代分不同情况。我给你补充一下,早在1970年代之前,他在美国就接触到非常多的博物馆,在美国的几个博物馆里,他也捐赠。我举个例子,比如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芝加哥艺术博物馆都有他的藏品。但是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后,中美建交他回过大陆后,他就感到中美之间,中西文化的交流很重要的,他要承担起这样的使命,把中国文化推向美国,推向西方。他的雄心壮志是相当大的,所以他在美国策划过多场中国文化的展览,比如竹刻展览,这在过去中国都是很少举办的,他把我们的竹刻在美国展出了。
清代王翚《长江万里图》局部
澎湃新闻:这是哪一年的事情?应该说现在举办竹刻展比较多了。
翁以钧:1990年前后吧,那时候没什么人重视竹刻。那时他正担任华美协进社社长,所以就在华美协进社举办竹刻展览,把中国的竹刻推向了西方。而且他赠送给贝聿铭的就是一个竹刻,所以他始终把宣传中西文化作为自己的任务。他组织的协会就叫华美协进社,他当社长。
澎湃新闻:除了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芝加哥艺术博物馆,还有其他博物馆有翁氏收藏么?
翁以钧:我知道的大概这两个,其他就不很清楚了,因为那时候他在美国、我在大陆,我们还没有联系。改革开放以后,他才回大陆。对于回大陆他也是争取的比别人早的多,那时候中美还没建交,我们在联合国有联络处,联络处的官员他都认得,那时候他就频繁要求回国。当时联络处的负责人就告诉他,别急,时机不到,时机到了我们会主动去告诉你。所以他等于是等到1980年,是最先回国的几批人之一。他是非常想回来看看的,当然他人没回来之前,他已经在通讯了。
翁同龢像
澎湃新闻:他有表达当初迫切来大陆的原因么?
翁以钧:当然他一直想着,最早的时候他想回来见父母、兄弟。可惜的是,父母在“文革”里就去世了,还有兄弟呢?我的父亲是他的哥哥,他们一直在一起,他非常想见他,这是最基本的原因。其他原因当然就不用提了,比如他是做文化交流的,所以中国的这些博物馆,包括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也是多少年没有来过,他都想去看看。所以当年关于故宫的第一本英文版书籍就是他做的,他带着摄影师,专门来拍的。
澎湃新闻:这本书是在美国发行吗?
翁以钧:在美国。他都没有想到,在美国他做的第一版马上就售謦,说明当时美国人也很想了解中国,了解中国文化。
澎湃新闻:去年你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说,上博那次捐赠是他最后一次捐赠,以后就没有作品值得捐了。
翁以钧:对,他为什么捐上博?这个也是很有道理。他跟上博太熟了,跟上博的历任馆长都很好,跟书画部的单国霖、钟银兰、凌利中也非常熟。翁万戈后来回中国,他经常来上博看画,知道上博馆藏有什么,缺什么,他都非常清楚。他知道上博收藏了很多沈周的画,但是没有沈周的青绿山水,其实不单上博缺,全世界都缺沈周画青绿山水的画,所以他把沈周《临戴文进谢安东山图》捐赠给上博。
明代沈周《临戴文进谢安东山图》
澎湃新闻:翁万戈向波士顿美术馆捐赠183件艺术品引发过一些议论,你怎么看?
翁以钧:我们反对用谣言去猜忌和攻击别人,只能反映出本人水平太低。有些人觉得只能往国内捐赠,不能往国外捐赠,这太狭隘。之所以有这些争论,是因为有些人不了解晚清历史,不了解翁氏家藏历史。翁万戈一生都在做中西文化交流,想让西方人知道中华文化是什么样子。而且在他的理念里,书画藏品最终是要归属博物馆,至于为什么要给波士顿美术馆?他要宣传中国文化,波士顿美术馆是一个很好的落脚点。因为波士顿是西方的一个文化的重镇,聚集了世界各地最多的移民;再有一个特点,它离万戈家近,这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所以就捐了一部分给它。还有一个大多数人不大清楚的情况,美国是一个法治国家,有很多法律上的要求,你把文物捐到中国,也要通过它一系列的法律认证,都不是这么简单的,都要严格的审查。
澎湃新闻:翁万戈先生这些年来向大陆捐赠了哪些文物?历次捐赠您都是参与者,您对此做何评价?
翁以钧:这里边的捐赠故事太多了。
翁同龢纪念馆
1990年,翁万戈就把翁氏祖居捐赠给了故乡常熟,现已开辟为翁同龢纪念馆。
2000年,把翁氏藏书80种共542册捐售给了上海图书馆。当时首选的是北京的国家图书馆,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落在上海图书馆。2000年时所有的媒体报刊对这一过程都有过详细报道。我简单的说一下这个过程是怎么样。就是我们国家古籍方面的专家知道这批翁氏藏书,向国务院打报告,希望国家能够用钱把它买来。万戈知道这个情况后说,那没问题,我这些古籍给中国,绝对要回国。这些古籍有一部分是从美国托运,有一部分是他自己随身携带到北京。他随身携带古籍的那个拉杆箱子,今天还在我们住的酒店里头,我夫人现在出差出门拉的箱子,就是当初装着宋版书的那个箱子。
宋刻本《注东坡先生诗》 翁氏家族旧藏,现藏于上海图书馆
明 吴彬《勺园祓禊图》局部
2010年,将明代画家吴彬《勺园祓禊图》捐赠给了北大。“勺园”就是北大,北大现在还叫“勺园”。当年这幅图在北京中华世纪坛展出时,北大图书馆一位姓沈的先生看展览的时候看到这幅画,他就提议北大能不能收藏这幅画。这个信息后来就透露给了万戈,万戈其实早都想到这个事情,万戈知道北大叫“勺园”,“勺园”在北大。而且北大有一个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万戈去北大去了不知多少回了。而且非常让我感动的是,2010年捐画的时候,万戈在北大的老朋友侯仁之那时候已经快100岁了,住在医院里,知道万戈来了,由他女儿推着轮椅、戴着口罩从医院里出来。这边是万戈的女儿翁以思推着轮椅,我一看真是两个老人,两张轮椅在北大图书馆见的面。侯仁之对这幅画也很清楚,他的恩师,著名的历史学家洪业先生曾为燕京大学图书馆购得勺园主人米万钟所绘《勺园修禊图》,现存北大图书馆。侯仁之院士也著有《燕园史话》《记米万钟〈勺园修禊图〉》和《复制米万钟〈勺园修禊图〉略记》等。他知道《勺园祓禊图》今天到了北大了,高兴得不得了,这是捐《勺园祓禊图》的事情。
翁同龢手抄康有为《上清帝第一书》 翁氏家族旧藏,现藏于上海图书馆
2015年12月,又将《翁同龢日记》手稿本及《翁氏文献丛编》手稿捐赠给了上海图书馆。为什么这次捐赠又是上图,万戈跟我是这么说的,他说翁氏文献的研究我们现在不能够太分散,不能跟撒芝麻盐似的,这有两本,那也有两本,这样的话没法研究,索性都搁到上海,所以这个东西就全都落到上海了。
2016年,他把南宋画家梁楷《道君像》捐售给了上海博物馆。
宋梁楷《白描道君像图》(局部)
清王原祁《杜甫诗意图》轴
2018年,翁万戈向上海博物馆捐赠明代画家沈周《临戴文进谢安东山图》和清代画家王原祁《杜甫诗意图轴》。
澎湃新闻:您所了解的翁万戈先生是怎么样的人?
翁以钧:我跟翁万戈接触是两段,一段是1948年他从美国第一次回来,那是我第一次见他,那时我3岁,对事情还没什么概念,但是印象很深,家里来了外国人了,爷爷奶奶也很高兴,这个儿子有10年没见。后来是中美建交后,他回来,以后就经常性往返。我对万戈的看法是什么,他很聪明,在所有的兄弟姐妹中是出类拔萃的,虽然他是美国籍,但是他很懂得中国的规矩,礼貌待人。万戈也很风趣,但是归根结底,他是个爱国者,他对中国的爱不是我们能想象的。很多事情他都是以中国的利益为最大的利益,我举最小的事情,比如1980年代,他一开始回国,住在北京饭店,第二天晚上服务员来打扫卫生,他上去就给人家教,告诉她怎么叠被子、放枕头。他们夫妇就是恨不得我们什么都尽快达到国际标准,看到中国落后心里就不甘。
翁万戈与摄影师斯坦纳在博物馆(约1950年)
翁万戈百岁时在波士顿
翁氏家族家谱
万戈接受家藏时年仅2岁。为什么翁家其他人不能继承,万戈继承了,这就是翁家的继承关系。由于翁同龢没有子嗣,他二哥翁同爵就将儿子翁曾翰过继给了他。翁曾翰有两个儿子,一个翁安孙,一个翁椿孙,长子翁安孙继承家藏,椿孙没有继承。安孙又没有子嗣,就从翁同龢大哥翁同书那一支血脉里过继我爷爷的哥哥翁之廉给翁安孙,之廉又没儿子,就把我爷爷的第三个儿子翁兴庆,就是万戈(原名翁兴庆)过继给之廉。万戈他也很有意思,他说我在2岁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成了这些巨大家产的继承人。所以他一直都说自己不是收藏家,只是守藏家,他一生都在为家藏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