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粮食居然危机？

粮食居然危机？

    最新的消息说，中国大米价格上涨。虽然每斤一毛钱的涨幅，远不及世界粮食市场上涨40%那么吓人，但还是意味着中国政府不惜违背市场的严防死守对策，终于被世界粮食危机撕开了一个口子。也许用不了太长的时间，联合国峰会公布的“37个国家陷入紧急状态”，就会继续扩展出几个。

    作为中国政府营造的价格孤岛（至少目前尚未沉没）上的偏安者，最让我不安的倒还不是粮食价格的高企，而是居然出现世界性粮食危机的事实，颇让我大惑不解——世界不是早就进入“过剩时代”了吗？第一、第二产业不是早就因为产能过剩而被贬得一钱不值吗？第三世界不就是因为第一、第二产业比例过高，而被早早站住第三、第四产业高地的第一世界踩在脚下吗？怎么忽然间过剩得无处消化的粮食就变得紧缺起来了呢？怎么曾经因为过于低贱而使全世界农民都不得不接受政府补贴才能过活的粮食，忽然就金贵起来了呢？

    这些令人诧异的消息，让我想起了自己曾经写过的一篇《波普经济学》。以下是那篇文章掐头去尾的“中段”：

    半年前偶然和一位朋友聊天，那个朋友是卖东西的，开一间小店，卖五金交电之类，生意当然不好。那朋友就很郁闷，而且纳闷，他已经知道我们进入了信息时代，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一进入这个时代，人们就好像都生活在了信息里，不用吃喝了。对这事他深有体会，因为他的小店几乎难以为继。他一定为此大为苦恼，又误以为我有学问，就很疑惑又不安地问我：……都说信息重要，可人不是还得用东西吗？他是一个老实人，看老实人被折磨很令人同情，所以我那天特别想答疑解惑。但想了半天，也没敢开口。我也想不明白。

    后来继续努力地想，也还是不明白，但多少有了一点心得。这心得来自于粮食。报上和电视都报道西部在保护环境，退耕还林或还草。大领导出来说他们采用的办法是拿粮食换农民的土地和劳力，给农民的粮食比他们自己原来种的还多，农民吃饱了，就兴高采烈地在自己的地上种树，电视上能看见。专家说现在粮食有的是，拿出一部分来买环境。这真让人豁然开朗，有关环境的死结，一下就有了解开的希望。可是既然叫退耕“还”林，则证明那地方原来就是林，后来才开成了耕地，当然是为了粮食。那时侯农民如果不能从自己身边的地里刨出食来，就得饿死。那时侯大家都是自己刨食自己吃，谁也顾不上谁，现在让人豁然开朗的高招，在那时就是打死谁也想不出来。如果说以退耕还林为标志，预示着我们进入了一个“环保时代”，那么这个时代的前提是“粮食有的是”。

    这件事对我的启发是：一个“时代”彻底解决了人的一个基本需求，下一个“时代”才会到来。比如农业时代解决了人的吃饭问题，甚至有了粮食过剩，才会兴起工业革命；工业革命解决了人的物质需求，甚至有了工业制成品的过剩，才会来了所谓信息革命。在人的生命中，吃饭永远都是第一位的，也就是最实在的。所以从农业革命到工业革命再到信息革命，人的发展真是越来越“虚”。难怪那位老实人才会问出那种实在问题：人不是还得用东西吗？人是得用东西，但东西多到用不完了，就用到信息了，信息时代就该来了。实的问题解决了，虚的问题才会来。虚的问题也解决了，就有更虚的问题来。现在最虚的东西是互联网，一直虚到“虚拟生存”和“虚拟经济”，虚到莫须有。我的那个朋友不但老实，还有点杠头，看到“网上生存”之后就跑来问我：网上生存是不是就是喝风屙屁照样欢蹦乱跳？对这样的老实人是没办法讲道理的，他永远不会明白网上生存就是网上买豆浆的原理，他非说喝豆浆不叫生存。其实他的疑问是对的，光喝豆浆当然不叫生存，在网上喝豆浆当然也就不能叫网上生存，况且豆浆还是从网下送上来的。那次网上生存的测试结果有点狼狈，证明了中国的网上还不能生存。据说测试的目的主要是找到问题以便解决问题以便使中国的网上变得能够生存。但问题找到了一堆，到现在也不见解决。“网络”确实在飞速发展，但网下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好，网络人的豪情就象一对翅膀激动地想独自飞上天去，却把身体和脑袋都忘在了地上。这样的图景很像是一幅漫画，但我们的网络人决心用实际行动来完成它，就是有勇气。还有一种说法是说翅膀使劲倒腾就能把拉在地上的身子拖上天去，而且说时间紧迫，再不玩命拖就来不及了。

    这样的思路我们已经实践过一回。当年我们就是在农业问题还没有解决的时候开始搞工业跃进的。那时侯时间也很紧张，再不大炼钢铁就亡国灭种。于是就以农业养工业，有一个政策术语叫什么“价格剪刀差”。但我觉得比较形象的说法是抽一个贫弱的农业病夫的血，来喂大一个虚胖的工业巨人。现在这个工业巨人是否已经长大成人，是否还拖起了农业的发展，都是我回答不了的问题，但我知道直到现在一说农村就让人想到贫困、一说农民就让人不屑，就和那时的抽血政策大有关系；现在准备退耕还林的那些贫瘠土地，分明也是失血过多所致。现在，又有一个新的抽血过程正在进行，不过这次的实施者不是政府、政策，而是资本家和资本市场。看着美国的“纳指”一路上扬而“道指”委靡不振，让人切实地感到资本在抛下旧的“时代”、追捧新“时代”时的敏感和无情。网络股在网络还不具备造血能力时就开始疯长，显然是有别的地方的血在源源不断地被抽过来。美国的庞大的经济基础大约经得起这么抽，可现在“纳指”也蔫了，可能是“道指”也供不起了。这样的过程也在中国同时上演，这一次我们跟上了世界的脚步。但是这样的抽血过程让人想起来就有些害怕：我们的“道指”有多大的潜力，能供给我们的“纳指”狂抽呢？会不会过上几年又抽出一片荒芜的工业荒漠和一批工业贫民呢?

    这篇文章大约写于2000年（我的文章一般不署时间，随写随忘。现在有博客，好查了。）当时先后发生了两件天差地远又相互关联的事件，其一是一个中国网站于1999年搞了一个“72小时网络生存测验”，其二是2000年世界范围内出现了网络泡沫的大破裂。其中第一件的结果，是大家很窘迫地发现，当时中国的网上只能订到永和豆浆，所以参与测验的“小白鼠”们就喝了三天的豆浆。第二件的结果，是全世界都发现资本家的眼光倒是不错，但实在是有些操之过急，网络人的气球还没准备好呢，资本家们就迫不及待地狂吹，终于炸得自己满脸是血。

    现在回过头来看当时的文章，觉得那时的自己比现在有才，那点“波普经济学”的小道理，讲得栩栩如生（这词儿反正已经被无数人滥用，自然也容得我偶尔来一回胡用）又头头是道。不过如果以现在的眼光看来，还有一点为当时所不曾认识清楚，即实体经济的贬值，并不完全由供给过剩而自然所致，而是资本乃至“资本主义”有意识操控的结果。至今让全世界人民深信不疑的“一切皆都过剩，唯有资本紧缺”的“现实”，很可能是资本家们精心炮制和散布的神话。因为唯有在这样的神话笼罩之下，资本家手里的资本，才能卖出最好的价钱。别的不说，不管是中国国内的唐俊、马明哲，还是华尔街上那些比他们更狠的大亨，世界上所有“天价年薪”的神话，几乎都产生于所谓“资本市场”之中，便足以证明玩儿钱是一个多么暴力（本来应该写作“暴利”，但我觉得已经“暴利”到“暴力”，索性将错就错。）的行当。就连实体经济本身，也得借助一种叫做“期货市场”的资本游戏，让资本榨取第一道油之后，才把余下的豆饼扔还给种植大豆的农民。由此，世界便被分裂为两个相互联系又天上地下的部分，一个是辛辛苦苦勉强度日的实体经济部分，主要集中于贫困国家和贫困人群之中；另一部分则是呼风唤雨、脑满肠肥的资本经济部分，主要掌握在富裕国家和富裕人群手中。而这两部分的主要关联，其实还不在于资本家们也需要消耗实物，而是在于后者必须从前一部分榨出足够多的油来，才能为资本市场提供润滑和动力，以便让这台金钱机器能够疯狂地运转起来。

    不过作为经济学的外行，我一直对这种资本游戏有一种外行才有的深刻怀疑。面对日益复杂的资本游戏，尤其是那些不但和实体经济完全脱节，甚至和“资本运作”都几乎完全无关的金融衍生品的泛滥，我时常怀疑眼下的资本市场是不是跟磕了摇头丸似的，骇得有点大了。从1995年巴林银行被一个小交易员里森弄垮，到陈久霖投机期货市场失手导致中航油（新加坡）巨亏，再到整个法国兴业银行被自己的期货交易员作为赌注押上期货“赌桌”并且输掉，这些在清盘之前连本钱都不需要的资本游戏，本质上就是一场拿命（在资本市场上被称作“风险”）做抵押的资本豪赌。而这种游戏一旦得手，就是一次对不那么疯狂放肆的资本的洗劫，至于被他们洗劫的“老实的”资本如何再通过洗劫实物经济恢复元气，就不是这些资本豪客所关心的了。

    据说经过几次危机之后，国际资本市场已经开始“反思”金融衍生品的利弊。但连我这外行都可以很有把握地预料，他们的反思注定无效。因为按照资本主义的根本原理，资本走向疯狂是其必然的逻辑结果。而所谓危机或者丑闻，本质上不过是一次阶段性的清盘结帐而已，旧账结清，新的游戏自然重新开始。美国的次贷危机，就是一次最典型的清盘结帐。

    但有一种情况却可能不再那么轻松，就是当资本市场对实体经济榨取过度，导致资本市场整体资金链断裂时，便只好将实体经济牵扯进来，进行一次整体的清盘结帐。这个结帐的痛苦过程，通常就叫经济危机。眼下，国际原油价格已经突破110美元；一度被视作富裕到可以拿去制造酒精以缓解石油紧张的粮食，居然也出现全球性危机。资本一味轻贱实体经济，终于将实体经济逼入了绝境，却也因此打破了“一切皆都过剩，唯有资本紧缺”的神话。

    额滴神耶，要出事儿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