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货币战争

　　陈伟

　　编者按/ 中国打开大门之后，立即发现融入全球市场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中国和外部世界彼此融合的过程，也是一个彼此宣示利益底线、相互博弈最大利益的过程，此间既有规则推手，也有商业缠斗。

　　厚厚的镜片后面，闪烁着温和的目光，喜欢微笑，不像位官员却像位学者，2005年7月21日之后，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便被人们更多的冠以“人民币先生”的称号。

　　那一天下午，被誉为2005年全球最大谜团的谜底终于揭晓，中国央行宣布，自即日起，中国开始实行以市场供求为基础、参考一篮子货币进行调节、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人民币汇率不再盯住单一美元，形成更富弹性的人民币汇率机制。这意味着人民币盯住美元的汇率体制的结束，人民币与美元正式脱钩。历时两年多的关于人民币汇率改革的猜测与争论也在此刻暂时画上了句号。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一消息立即引起了全球舆论、市场及政府的强烈反响。时任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格林斯潘、欧洲央行行长特里谢纷纷表示赞许中国央行的决策；在纽约、伦敦市场上，美元相对于世界上的主要货币都应声贬值。在中国央行发布消息一小时以后，中国的亚洲邻居们也闻风而动，马来西亚政府随即宣布，将其货币由盯住美元改为参考一篮子货币的有管理的浮动。

　　挑战

　　追溯中国的汇率制度改革，1994年是一个分水岭。此前，中国实行官方汇率与调剂市场汇率并存的汇率制度。1994年元旦起，两种汇率并轨，实行“以市场供求为基础单一的有管理浮动汇率”。当时的汇率为8.72元人民币兑1美元，比官方汇率5.7元贬值33%。

　　1994年后，出口和外商投资飙升，中国国际收支经常项目和资本项目绝大部分年份中都出现双顺差的局面，人民币的升值压力骤然而生。1998年，在亚洲金融危机中，日本等亚洲国家为应对经济衰退，本币竞相贬值，然而他们却希望人民币不要贬值，以避免出现更大的冲击。中国及时承诺，避免了亚洲进入更大的萧条，负责任的大国形象已经初见端倪。而从1995年到2001年，人民币对美元升值5%，此后人民币兑1美元保持在8.27元~8.28元之间，汇率基本盯住了美元。

　　然而，国际上压迫人民币升值的舞台背景也是由日本搭建，为了提振日益衰落的出口竞争力，削弱中国正在逐渐崛起的态势，2002年末以来，日本官方及公众媒体开始提出一种新的“中国威胁论”，核心是指责中国在向全世界“输出通货紧缩”，要求人民币升值。2002年12月4日，曾经深刻反思过日本由于《广场协议》而进入十年萧条期的时任日本副财相黑田东彦在著名的英国《金融时报》上发表文章，称“中国应承担起将人民币升值的责任”。2003年2月22日，激烈的交锋正式登场，日本财长盐川正十郎在OECD七国集团会议上向其他六国提交提案，要求通过一项与1985年针对日元的《广场协议》类似的文件逼迫人民币升值。随后的5月，在G7财长会议上，美国财长斯诺首次提出人民币升值的问题；进入6月，他更多次在公开场合“敦促”中国政府改变人民币汇率制度，并一再要求人民币升值。2003年9月，斯诺来华访问，要求中国政府放宽人民币的波动范围，他认为，最佳的汇率政策是让货币自由浮动，让市场自行制定汇率，政府应该尽量减少干预。斯诺的言论掀开了向人民币的新一轮施压。

　　彼时，全球压迫人民币升值的声浪在美日两国的助推下到达顶峰，唱多人民币的声音立刻出现在全球各大投资机构的研究报告中，国际投行瑞士信贷甚至预测人民币不久后就会大幅升值到5元兑1美元的水平，一场有关人民币汇率的博弈徐徐拉开了大幕。

　　应战

　　面对全球汹涌的要求人民币大幅升值的浪潮，中国政府始终举重若轻。

　　2003年3月5日，周小川出席全国人大十届一次会议开幕会前对记者谈到了他的人民币政策。他表示：“虽然外部对人民币汇率有各种各样的议论，但是国际收支平衡是不断变化的，有时会有顺差，所以要观察一下，不要急着变。”3月下旬，周小川和另外一个中国财经界的重量级官员国家外汇管理局局长郭树清在北京的一个经济论坛上又重申了中国将保持汇率稳定的立场。

　　来自国际上对人民币施压的第二波始于2004年10月，周小川和时任中国财长金人庆首次受邀参加G7会议。但是国际上压迫人民币升值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周和金的赴会被一些观察人士看成了一次鸿门宴。在G7会议中，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充当了急先锋，国外政界、金融机构多次表示，中国应放弃盯住美元的汇率安排。这一轮的汇率博弈，弥漫着更浓烈的火药味。而中国最高级别的财经官员首次参会也被外界解读为中国已经准备在汇率形成机制的改革上有所举动。

　　事实上，尽管历史的细节有待挖掘，尽管国内外升值与否的争论从未停息，但此时的中国已非彼时的日本，在货币政策的独立运用上，中国政府早就已经成竹在胸。

　　2001年中国正式加入世贸组织之后，国际收支的不平衡日益成为宏观经济平稳运行的最大隐患，而盯住美元的汇率机制固然减少了对外经济的波动性，但是弊端也日益显现，为了对冲双顺差带来的天量外汇，中国不得不向市场释放大量的流动性，通货膨胀和资产泡沫已经若隐若现。而加入世贸组织以来，无论是世界还是中国，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人民币汇率改革的基础工作看，有的已经完成，有的还在进行之中。国有银行的改制工作进展已经取得突破，QFII也在继续扩大投资规模。也就是说，人民币汇率调整的基础要比几年前好得多。最为重要的是，经历了20多年的改革，中国已经成为全球经济的主导力量之一，如何成为现代性国家、参与并积极领导国际经济事务，如何在实现改革的自我逻辑的同时保持国内外经济的平衡成为中国财经官员必须面对的重要课题，汇率改革在此时不经意间成为了一次“考试”，考验着中国政府的智慧和耐心。

　　决断

　　据一位权威人士回忆，中国早已有意进行汇率机制的改革。汇改以前，有关高层就指定国家发改委和央行货币政策司各成立一个汇改专门小组，研究汇率改革如何进行。当时，国内外的许多机构都推出了自己设计的人民币升值方案，一时间众说纷纭，难有共识。因此，两部委联合方案所要解决的问题是：人民币汇率到底应该怎么升，升多少，是一个什么样的体制才合适，特别是汇改对经济发展的影响。可见，尽管没有明确表态，中国政府对于汇率改革的思路早已确定，等待的只是合理的时机推出。

　　进入2005年，汇改推出似乎已经箭在弦上。3月14日：十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闭幕会后，温家宝总理谈到人民币汇率问题时表示，现在中国正在进一步研究改革的方案，使汇率更富有弹性，但何时出台、采取什么方案，可能是一件出其不意的事情。此后的4月23日，博鳌亚洲论坛的部长级对话会上，周小川在回答记者提问时说：“正加快准备人民币汇率机制的改革步伐，确立了汇率改革的步骤。”有敏感的市场人士认为周的表态是对当年人民币升值的暗示。

　　2005年的5月，天气渐热，“人民币升值”随之也被炒得发烫，远远超过了天气的温度。当年的4月，美国参议院出人意料地以压倒性投票决定不搁置舒默和格莱姆两位参议员提出的一项修正案，史称舒默法案。这项议案要求中国调整人民币汇率，否则美国将对中国所有进口商品征收27.5%的关税，美国的施压加上外资金融机构的“权威”预测使猜测中国政府的汇改时间成为国际财经界最令人感兴趣的话题。5月11日，一则经过重重失误而被彭博电讯社转发的“人民币即将升值”的消息，引发全球汇市于数分钟内产生了20亿美元的交易额；之后，5月18日又成了另外一个临界点，因为从这一天起，中国将在目前人民币兑美元、欧元、日元和港元这4种外币交易基础上引入8种外币间的汇率交易。但是被外界传闻许久的人民币汇率调整却没有任何消息。

　　对于久久难以落地的汇改新政，国际投行的分析师们倍感“失望”。有分析师曾经告诉记者：“早在半个月前我就知道，中国银行间外汇交易市场将于5月18日推出8组新的外币交易，并由中国外汇交易中心指定9家银行为做市商。”他说，“当时我曾预测，与这个新政策一起出来的一定是人民币汇率随之发生变动，但现在我只看准了一半，根本的东西反而没有变。”

　　至此，沸腾了半个多月的汇率调整得以平息。然而，人民币究竟会不会升值、何时升值又一次成为了斯芬克斯的谜语。

　　2005年7月，正当各界对人民币短期内升值的预期逐渐淡化，国际热钱豪赌升值的浪潮逐渐消退之时，央行出手了。21日，正如温家宝总理曾经“暗示”的，中国政府“出其不意”地践行了汇率改革的承诺，宣布了此项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决定，“完善人民币汇率的形成机制是一个既定的方向。”汇改之后的第二天，央行货币政策司司长张晓慧向记者介绍说。他透露，1994年汇率并轨之后，央行就致力于建立健全以市场供求为基础的、有管理的浮动汇率体制，保持人民币汇率在合理、均衡水平上的基本稳定。只是这个进程被1998年的亚洲金融危机所中断，此后又遇到各种干扰。在张晓慧看来，这次调整是对既定方向的一个回归。

　　回顾中国汇改这场跌宕起伏、风云变幻的大戏，中国经济的保守派、改革派，西方发达国家、新兴市场纵横捭阖，交集广泛。中国政府凭借传统的东方智慧以及现代性的思维方式谨慎应对、微妙平衡，赢得了多方的尊重和赞誉。正如美国共和党人格莱姆参议员所评价：“中国政府做出这项决定标志着他们具有21世纪的思维。中国政府今天做出了一个现代化决定。它将对美国和中国的经济产生巨大的影响。”

　　彼时，中国的金融史翻开了新的一页，一切正在重新开始。

　　我们见证

　　“人民币汇率调了！”2005年7月21日晚7点，中国人民银行一纸《关于完善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改革的公告》激起巨大回响。“出其不意”、“升幅2%”以及“一篮子货币”一时成为市场热议的焦点。2005年7月25日的《中国经营报》通过4个版的篇幅报道了人民币升值对行业的影响及应对策略。

　　在人民币升值的过程中，国内的宏观调控也在逐渐加码。汇改、加息以及其他持续紧缩的宏观调控政策，使我们的生活在不知不觉中发生改变。处于变化中的企业和人们，面对已经改变的生存环境，会有怎样的选择？2007年7月30日，《中国经营报》对此做以具体分析，并指出人民币升值对各主要行业影响的传导路径和范围各不相同。总体来看，人民币升值将对进口比重较高、以外币计价的负债较大，以及有极高流动性和巨额人民币资产的行业构成直接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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