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向松祚：重建汇率理论的三个基本方向

点击图片查看详细数据

进入向松祚专栏主页>>

向松祚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货币研究所理事和副所长

不久前笔者发表博文《彻底抛弃西方错误的汇率理论》，好些读者朋友抱怨我只是高声空喊，既没有指出西方汇率理论错在何处，也没有提出自己的汇率理论。批评我的读者朋友大概没有阅读过拙作《不要玩弄汇率》和《汇率危局》，亦没有读过我关于浮动汇率运行机制的多篇论文。彻底抛弃西方错误的汇率理论，绝不是说西方汇率理论一无是处，没有半点儿可以借鉴取法。非也。吾辈对一切经济学说之正确态度，皆应该批判吸收，剔除糟粕，吸取精华。

拙著曾经详尽批判“购买力平价理论”、“均衡汇率理论”、“浮动汇率自动迈向均衡汇率理论”(弗里德曼和约翰逊一派的汇率理论)、“浮动汇率确保货币政策独立性理论”(乃是当今西方鼓吹浮动汇率最流行、最具吸引力之学说)、“汇率变动改变贸易收支之弹性理论”(乃是人民币升值可以改善美国经常账户逆差和所谓全球失衡的理论基础)、“所谓蒙代尔不可能三角理论”(关于“不可能三角学说”之谬，请读者参阅拙文《蒙代尔不可能三角的运用和滥用》)，等等。批判的同时，拙著对西方经济学历代大师关于汇率和货币理论之精辟正确论述，推介阐释不遗余力，从未不分青红皂白，一笔抹杀。

如何重建汇率理论，笔者曾经反复阐述三个基本方向：

第一个方向：要真正厘清所谓购买力平价理论和均衡汇率理论之真理和谬误，我们必须深入考察西方经济学方法论(一般均衡方法论和实证经济学方法论)之哲学基础。穷根追源，我们才能真正明白所谓“均衡”究竟是什么意思，才能明白如何定义和计算(假若可以计算的话)所谓“均衡汇率”，才能明白经济体系内在调节机制之甚深微妙之处，从而明白所谓“汇率低估或高估”之说为什么从根源上是错了，也才能最终明白为什么迈向浮动汇率是人类货币制度从根本上走错了方向(许多学者内心深处有一种“存在即是合理的”之思维定式，遂设计各种数学模型以证明浮动汇率之优越。此处牵涉到最深层面的方法论问题，兹不及论)。

第二个方向：必须透彻理解和阐释汇率之本质，才能明白为什么汇率制度之选择对经济体系之稳定具有最高的重要性。汇率之本质并非是两种货币之比价或价格，更不能简单等同于一般商品之价(譬如白菜或猪肉之价)。许多学者夸夸其谈，说汇率不过是一个价格，与一般商品价格没有什么两样。我们正在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鼓励价格放开，反对管制，所以汇率也应该完全放开，任其自由浮动。言之凿凿，似乎无懈可击。其实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也。他们对汇率本质从来没有深入思考。

汇率之本质，乃是两个货币体系、货币区域或经济体系之间的“连接或桥梁”(LINK)。货币政策之本质是管理面向未来的预期，从这个基本点上观察汇率制度安排，汇率最好稳定。蒙代尔说得好：“汇率是与大白菜价格非常不同的特殊价格。汇率是人们预期的基础，包括对对记帐单位变化的预期以及对世界价格水平的预期，汇率是连接国内与世界价格的关键。汇率与货币的质量与货币的势力紧密相关。”

汇率之变动首先影响的是人们对货币市场走向的预期，对资产价格走向的预期，对未来价格水平或通货膨胀的预期。汇率是预期的基础。汇率变化正如货币政策变化一样，首先改变的是资产价格。经济体系不同部分之调节机制和调节速度差异巨大，汇率之波动大幅度增加经济体系整体的不确定性和风险。

已故麻省理工学院著名国际经济学教授多恩布什1976年发表著名论文，以“过度波动模型”(Overshooting Model)来描述浮动汇率运行机制。基础假设就是经济体系三大市场(货币市场、资产市场、商品和服务市场)调节机制和调节速度互不相同。该论文最主要的含义就是：浮动汇率远远不像弗里德曼说断言的那样，会自动迈向均衡汇率水平。相反，浮动汇率让经济体系始终处于过度波动状态，经济体系整体波动幅度和风险皆因汇率动荡而大幅度增加。

第三个方向：浮动汇率是国际货币和信用自动无限增加的一个内在机制，尤其是储备中心货币即美元货币量和信用量无限自动增加的一个内在机制。此一论点为笔者首先提出并给以系统阐释。

该机制包含三个层面：(1)汇率浮动迫使各国不断增加美元储备(所谓流动性需求)，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汇率急剧动荡，由此创造出持续扩大的美元基础货币需求。(2)汇率浮动迫使企业必须参与风险对冲，并由此衍生出庞大的外汇投机买卖，从而创造出全球性的美元外汇市场(全球近90%的外汇买卖以美元为对手货币)，美元流动性越高，流通范围就越广，需求量就越大。(3)各国政府、企业和个人手中累积的庞大美元货币，必须要寻找一个安全的投资场所，那就是美元债券市场。美元储备越多，美元债券市场就越大，流动性就越高，其他债券市场就越是无法替代美元(欧元债券市场都难以抗衡美元债券市场)。正如美国著名金融战略家理查德.柯伯所说：鼓励各国大量购买美国债券，乃是“套牢”各国外汇储备资金的最佳手段。美联储前主席格林斯潘曾经说：美元债券市场如此庞大，任何外国政府或投资者(包括中国在内)抛售美元债券都不会对美元利率产生灾难性冲击。

浮动汇率的三个运行机制，给整个人类经济体系制造了难以估计的危害。(1)浮动汇率体系导致过去40年全球储备货币天文数字般急剧上升。1970年，全球储备货币只有451亿美元，2009年年底已经达到75160亿美元，增长超过166倍。与此同时，则是全球虚拟经济和真实经济的严重背离，金融资产或虚拟经济与GDP之比例暴涨。1970年代，全球金融资产与GDP之比还不到100%，今天已经超过400%！虚拟经济与真实经济相背离(发达国家虚拟经济规模增长最快)，成为全球化最显著特征。 浮动汇率时代累积的通货膨胀超越以往一切历史通胀之总和。

(2)浮动汇率大幅度增加经济整体运行的成本和风险，从而导致人类经济体系真实经济增长速度大幅度下降。根据著名数量经济史学家麦迪逊的深入研究，与布雷顿固定汇率时代(1950—1973)相比，浮动汇率体系降临以来(1973年之后)，全球之真实经济增长速度皆普遍大幅度下降(中国是例外)。美国从年平均增长3.93%降到2.99%；日本从9.29%降至2.97%；德国从5.68%降至1.76%；英国从2.93%降至2%；前苏联从4.84%降至-1.15%；拉美从5.33%降至3.02%；非洲从4.45%降至2.74%；中国从5.02%升至6.84%；全世界合计从4.91%降至3.01%。人们高唱全球化之千般好处，万般利益，结果真实经济增速反而大幅度下降，此乃全球化时代“最难解之谜”。 虚拟经济与真实经济严重背离，浮动汇率体系大幅度提升经济体系整体风险和成本，应该是真实经济增长速度大幅度下降的主要原因。

(3)浮动汇率体系导致全球性金融危机频繁爆发。1945年到1971年，全球仅仅发生38次小规模汇率危机和银行危机，1971年至今，金融危机次数超过150次！波及全球的金融危机就不下10次。

(4)浮动汇率体系加剧全球经济整体泡沫化，经济泡沫化反过来加剧全球经济失衡，加剧全球收入分配失衡和贫富分化。全球贫富分化体现为两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之贫富分化进一步加剧，第二个层面则是国家内部的贫富分化。美国著名经济学者杰弗里.萨卡斯及其合作者多年的详尽考察表明：过去40年来，尽管非洲、拉美和亚洲发展中国家之绝对收入水平有显著提升，然而与发达国家之差距却反而持续放大

(5)浮动汇率体系加剧全球货币体系的失衡和“不对称性”，美联储对全球各国货币政策之影响或控制进一步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