铲地皮这一行，最忌讳的，莫过于心浮气躁。
古人那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实在是凝聚了无数经验与智慧的至理名言。
踏入此行，首要的功课，便是让那颗在利益面前容易悸动的心，沉下来，静下来，仿佛那“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意境，外界纷扰与我无关，我自气定神闲，专注于那水下的细微动静。
唯有这般沉潜的功夫，方能在机缘到来时，稳稳地将其握在手中。
反之，若是操之过急，那结果往往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落得个鸡飞蛋打的尴尬局面。
这其中的分寸拿捏，关乎技巧，更系于心态。
我的连襟，也是同行中的一位，嵇老板，就曾生动地演绎了何为“反面教材”。
上一次，我从一位老人家手中，顺利收得了百枚罐装的铜元。品相尚可，那古朴的陶罐更暗示着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批量。
这本是一个值得耐心经营的信源。然而，嵇老板得知后，未能按捺住心中的急切，也或许是受了那“可能存在的批量”的诱惑，他选择了瞒着我，径直跟踪那位老人到了家，想要当场来个“釜底抽薪”。
结果呢？他的突然造访和直白来意，将老人家惊得不轻。老人连连摆手，矢口否认还有余存，竟是连家门都没让他进去，便几乎是带着愠色将他“请”了出去。
嵇老板这心浮气躁的一步棋，不仅自己一无所获，更可能惊扰了对方，使得后续再想接触都变得困难重重。他这做法，实在是典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试想，若不如此唐突，而是若无其事地，隔三差五地去老人常活动的地方摆摆摊，闲聊几句，逐渐消除陌生感，建立一点微薄的信任，那些深藏的东西，或许便会如春蚕吐丝般，被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收拢过来。
太过急切，便如猛力去扯那蛛网，唯有破裂一途。
这几乎是铲地皮行里的一条铁律。
类似的教训，在我的经历中亦不鲜见。记得去年，在一个僻静的小村落，我曾邂逅一只小瓷罐。
那瓷罐体态玲珑，釉色温润，底款清晰地写着“大明成化年制”。以我多年的眼力看，它是一眼老的物件，虽然后仿的可能性也存在，但自有其韵味与价值。
我当时出价一百多元，户主犹豫着，并未应允。那一刻，我心里自然是有遗憾的，但我并未选择当场急切地加价追逐。
因为我深知，在这种僵持时刻，你越是表现得志在必得，慌忙提高价码，户主心里那杆秤就越是倾斜，越会觉得奇货可居，反而更不肯出手。
有些东西，如同溪中的游鱼，你静立水中，它们或会慢慢靠近；你若奋力扑捞，只会将它们惊得四散。我选择暂时离开，将这份机缘搁置，打算过一段时日再来探访。
时间会冲淡当时的议价氛围，也会给人新的思考空间，或许，下一次便会有不同的结果。
这便是一种“慢功夫”，一种“钓”的智慧。
思绪飘得更远些，那是多年前在东台某古镇摆摊收货的往事了。
当时，一枚太平天国的当百大钱出现在我面前，品相、包浆都属上乘，是件难得的好东西。
然而，阴差阳错，因一些意想不到的琐碎缘故，我与这枚钱币失之交臂，遗憾地看着它从指尖溜走。
那时，我带的徒弟W某也在场，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
事情本该就此告一段落，奈何这枚钱币的影子在他心里扎了根。他后来竟拉着宝应那边一位以“虚”著称的地皮贩子（行内戏称为W虚子），根据当时零星的信息，多方打听，硬是寻到了那户卖家的门上。
其结果，与我那位连襟的遭遇如出一辙：吃了结结实实的闭门羹。那户主想必是厌烦了这种被追索的感觉，索性一概回绝。
这几番经历，细细品味之下，不由得让人生出几分宿命般的感慨。
古玩一行，尤其是我们这种深入乡野民间“铲地皮”的，很多时候讲究的是一个“缘”字。
有些物件，仿佛冥冥中与你有缘，辗转周折，最终还是会来到你的案头；而不该是你的，任你如何心急火燎，费尽心机，也只是徒劳无功，空惹烦恼。
想在这一行里稳稳地走下去，并且有所收获，首要的，并非锻炼多么犀利的眼力，或者掌握多么高明的砍价技巧，而是必须先修炼好一颗心。
这颗心，要能对抗诱惑带来的焦灼，要能承受错失带来的遗憾，要懂得等待与迂回的妙处，要有一份“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豁达。
每一次走村串巷，每一次与乡人交谈，每一次上手摩挲一件带着历史尘埃的老物件，都是一次心性的磨练。
所以说，地皮人生，何尝不是一种深刻的修行呢？
在这条布满尘土却也偶现珠光的小路上，我们寻找的，不仅仅是那些蒙尘的古物，更是一份内心的澄明与安定。